朱炳国先生主编了《家谱与地方文化》一书和《谱牒文化》的刊物,赠阅并嘱写稿。我自愧于家谱素无研究,并多次辞谢过邀为作序的要求,一时未敢应命。后因读到上述书中载有承公侠先生的《关于〈谢氏家集〉及其他》一文,(而此文亦刊于我所编纂的《谢玉岑百年纪念集》中),因此想到我亦不妨写篇关于《钱氏家集》的文章,聊以塞责。虽然也许是打个"擦边球",但对于地方文化和历史文化的研究倘亦不无小补吧?
"家集"与"家谱"虽非一回事,但对于研究谱牒文化、乡土文化、地方文化,以至研究中国的社会文化和历史文化,都有其独特的作用,传统习惯有所谓"诗礼之家"、"书香门第"以至"家学渊源"之类的说法,无非是概括和形容一个家族的文化传承、学问渊源或诗文品位,而这于"家集"中最能得到充分表现。除此之外,我还发现:在中国长期的封建社会中,家族的男性成员是由于其政治地位,社会生活的原因,作为学者、文人,常有个人专集刊印问世;而女性成员则由于活动圈子小,社交关系窄,即使是才媛淑女,也很少有专集行世,而有时便见于"家集"之中。而这也是"家集"值得研究的又一因素,这也可说是我写本文的又一动机。(当然清代常州也有一些才女的专集,而编印者通常是家族成员或其亲人后辈。虽不以家集名,而与家集有类似的性质。)
说到《阳湖钱氏家集》,其实曾经印行多次,不止一个版本。我从家藏的旧书中,至少发现两种大同小异的本子:一称《钱氏家集》,刊印于清光绪三十三年丁未,即1907年;一称《阳湖钱氏家集》,刊印于民国时期,即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之初--前者刊于清朝末年钱向杲逝世之后,后者刊于民国时期钱希逝世之后,而编印者均为钱振鍠。这两个版本,所收诗文大体相同而详略有异,下文拟作具体介绍,以有助于研究。
(一)
甲、《钱氏家集》共三十四卷,另附《钱氏丛书》二种。集中包括:
①佳乐堂遗稿一卷,作者钱钧,中收古近体诗七十八首,后附:《坐拥百城图》跋以及自挽联语。
②《九峰阁诗集》六卷。
③《九峰阁文集》四卷,以上两书作者均钱向杲,书中卷首有张兆麟《九峰阁记》、金武祥序和作者自序,卷末附词十二首、联八副和文七篇。
④《谪星初集》六卷。
⑤《谪星二集》五卷。
⑥《谪星三集》五卷,以上三书作者均钱振鍠,书中包括诗、文、笔记、笔谈、杂著等。
⑦《云在轩诗集》三卷。
⑧《云在轩笔谈》一卷,以上二书作者均为钱希。
⑨《北窗吟草》一卷,作者钱永。
⑩《谪星词》一卷,又附对联、断句一卷。作者为钱振鍠。
以上均属《钱氏家集》,共为三十四卷。
另附《钱氏丛书》两种:
①《乩诗录》一卷。
②《求拙斋遗诗》一卷(作者为蒋南棠,卷首有钱振鍠文和谢永等题诗)。
乙、《阳湖钱氏家集》共十六卷,另有附录二卷。
①卷一,《佳乐堂遗集》(钱钧)
②卷二--卷七,《九峰阁诗集》1-6,未收《九峰阁文集》。(钱向杲)
③卷八--卷十一,《谪星诗集》1-4,未收文章杂著。(钱振鍠)
④卷十二--卷十五,《云在轩诗草》1-3,《云在轩笔谈》1卷。(钱希)
⑤卷十六,《北窗吟草》1卷(钱永)
⑥附录二卷。
一、《乩诗录》(有钱钧题辞,由钱振鍠辑)
二、《求拙斋遗稿》(蒋树声南棠著)
以上两种版本即34卷本的《钱氏家集》和16卷本的《阳湖钱氏家集》。此外还有一些不同版本,所收诗文,详略稍异,但研究时基本上可参照上述两本。
(二)
这里再来谈上述两书的作者简况及其家族关系,由此了解"家集"的性质和作用。
①《佳乐堂遗集(稿)》的作者为钱钧。他在"家集"中属于第一代。他的生平,可按《江苏艺文志·常州卷》作简单介绍(以下各作者的介绍同用此书,不再一一注明):
"钱钧(1819-1877)字邦灿,号廉村,清阳湖人。少家贫,乃弃举子业学贾。然性好读书,经史子集,无不赅览。蓄书不下万卷。咸丰间,避难于江北如皋,藏书悉毁于战火,因倩人绘《坐拥百城图》以寄意。又取古人'读书便佳'、'为善最乐'语意,名其堂曰'佳乐',并以名其集。"
按:两种版本的家集中,第一卷均题《佳乐堂遗集(稿)》,均附《坐拥百城图》跋。又'佳乐'二语,皆出于宋大儒朱熹。此集最早刊于清末光绪之秋,集首注明"阳湖钱钧廉村著,男向杲校。"卷末并有跋语。
②《九峰阁诗(文)集》作者为钱向杲。他在"家集"中属于第二代。他的生平事迹如下:
"钱向杲(1849-1906),原名福荪,字仲谦,号鹤岑。清阳湖人。钧子。少有大志,光绪元年(1875)举人。其后名扬屡困,上书不用,乃购地二亩筑'寄园',隐居其中。平生博览经史,慷慨尚气,关心国家兴亡。长于诗,雄浑激昂,论者称其'为李为杜,牢笼众有。'又通医学。"
按:钱向杲的著作,除九峰阁诗文集外,尚有《夷夏用兵鉴古录》40卷(此书乃于1884年中法战争后,忧心国事历时十年结撰而成)、《保身必览》2册(作者兼通医学,故作此书),此外还有《续奇闻述》和《乩说续笔》,均有木刻单行本。"诗集"卷首注为"阳湖钱向杲鹤岑著,男振鍠、宝璜校。"另外,"文集"又有附录若干:《夷夏用兵鉴古录》自序、《书杏儿遗照》、《望杏楼记》、《望杏楼志痛编》序、《张秋舫文集》序、家信、语录、末注"男振鍠谨记",盖刊印于钱向杲逝世后。
关于"寄园"之名,上文所谓"购地"实系租借,故称曰"寄",乃此园取名根据之一,当然尚有其他含意。至于"九峰阁",则据张兆麟(秋舫)《九峰阁记》中有云:"绕阁数十里多远山:铜官、善卷环其南,惠山、锡山横其东,黄山、君山、舜柯、方茂峙其北,登阁而望,群峰隐隐出没云际……"连同一阁,便是九峰了。
③《谪星初集、二集、三集》(包括诗、文、笔谈、杂著)和《谪星词》一卷(后附对联、断句)作者均钱振鍠。在"家集"中为第三代。其简介如下:
"钱振鍠(1875-1944)字梦鲸,号谪星,后号名山,又号庸人;早年自署星影庐主人,晚年自署海上羞客,又每于书画上自署:藏之。殁后乡人谥为清惠先生(按:一谥贞慤)。清末、民国间阳湖人。世居东门外。早岁即以文名,光绪二十九年(1903)进士,以刑部主事用。屡上书言事,均留中不用。宣统元年(1909)弃官还乡,以读书、教书、著书为务,兼以卖字(按:即鬻书)为生。讲学'寄园'垂20年。平生好善尚义,多次卖字救灾。抗日战起避地上海,坚持民族气节。抗战胜利前一年逝世。毕生著作甚多,主要为《名山集》。
按:钱振鍠的早期著作,主要即为"家集"中的"谪星"诗文(更早尚有《快雪轩文钞》),其中期、晚期著作则均用《名山集》为总名,从初集至九集续,均以线装本(或木刻、或铅印)行世。另有单行本的是《名山诗集》(共13卷,附词6编--1926年的温州版,1947年的常州版,1971年的台湾版和1984年的上海版),这里不作详细介绍。
钱振鍠在编《阳湖钱氏家集》的同时,还编了《阳湖谢氏家集》,并为有亲属关系的作者编印《毗陵三少年词》(作者为谢仁、谢泳和吕光辰)、《求拙斋遗诗》(作者为蒋南棠)等,其本人著作之所以早期总标"谪星"、后期总标"名山",其原因可从作者自撰《钱振鍠传》文中得知:"其书初名《谪星集》,以生前有星异故。后其父遗言曰:'尔性高疏,当著书名山以老。经世,俗事也,非尔任。'遂改名《名山集》。"但作者对早年收入家集的《谪星诗草》还是很重视的,晚年在避难上海时,曾以铅字本重新整理印行,分为四卷,收入从光绪十六年(1890)至光绪三十四年(1905)的诗作。集中还有一些断句,作者把它们改写成组词《望江南》,共十四阕,他说:"家园旧句,未忍弃也,足之成词,以寄乡思。"(见《名山诗集》中的《海上词》三编)
④《云在轩诗集》和《笔谈》,作者均为钱希,她也是'家集'中的第三代。简介如下:
"钱希(1872-1930),幼名应贞,字梦龟。清末民国间阳湖人。向杲女,振鍠姊,同邑蒋南棠继室。夙有才名。光绪二十六年(1900),南棠病逝;后三年,子细侯又以急惊风夭。希痛不欲生,遂患心疾,沉疴日甚,竟以病卒。"
钱希是个才女,但生活很不幸。精神的失常,使她迷上了扶乩的活动。他与谢家的表姊妹一同上乩,而且从幻觉中创造出很多女仙的诗,实际上是寄托那个社会里不幸女性的非凡才调和浪漫情怀。这些后来便是其弟振鍠辑为《乩诗录》一卷。在《乩诗录》里也有她的亡夫蒋南棠的诗,这里附带介绍一下蒋氏的生平及其《求拙斋遗稿》:
"蒋南棠(1868-1900),原名廷槐,字树声,亦作树森。清阳湖人。钱希夫。少孤、弱冠为邑名秀才,补贡生,工书法,善作大字,盘郁奋张,字愈大而愈遒。一时少年形模其书者以为能,号为'蒋字'。家贫,累年客武汉,为人笔札。好为诗,多羁旅慷慨悲愁之音,失意困顿者读之,往往泣下。庚子(1900)岁末,抱病自楚归,一夕而卒,年仅33岁。"
蒋氏的《求拙斋遗稿》一卷,与钱希的《云在轩诗(文)集》一同收入《阳湖钱氏家集》而作为附录(即《钱氏丛书》之一),其卷首有钱振鍠文和谢泳等的题诗。(按:谢泳,字仁湛,又号柳湖。其母钱蕙荪,也是才女,有《双存屋诗草》),为钱振鍠的姑母。泳与振鍠为表兄弟……一钱谢两家,关系十分亲密。其生平和作品的介绍见于《阳湖谢氏家集》,这里从略。)
⑤《北窗吟草》一卷作者为钱永。她是钱希之妹,也是'家集'中第三代的才女。简介如下,并作补充:
"钱永(1888-1977)字墨渊(按:亦作墨云,又字梦蛟)。清末民国间阳湖人。振鍠妹。早卒。"(按:此语有误。钱永卒年九十,在其家三代人中属年龄最高者。)永生平以字行,世称钱梦蛟,嫁与常州太史公汪洵(字渊若,著名书法家)之子公玉为妻。其女汪萱,亦擅书法,嫁钱振鍠第三子叔平,不幸早卒。钱永居上海时行医,后返常州仍以医人为业。晚年曾编《北窗经验谈》(铅币小册子)一书,中有《家兄名山病亡记》等文,并附《北窗诗草》19首,标明为"少作",又有"近作"8首和联语二副。
以上介绍了《阳湖钱氏家集》的基本内容和作者简况。无论哪个版本,都是以钱钧的《佳乐堂遗稿》作为第一卷,廉村公便是"家集"中的第一代人。这"佳乐"二字,不仅是集名、堂名,而且是一种"家教"和"家训"。那"读书便佳"、"为善最乐"二语,正是体现一种家族传统,一种以重视学习、重视文化和与人为善,助人为乐作为立身之本的儒学精神。正是这种精神,使其后几代人均以读书、教书、著书为业,或者还以鬻书为生,(按:即"卖字"-以书法作品换取生活费用)。如钱振鍠虽中进士,但因上书不用,弃官还乡,遂于寄园设帐授徒,著书传道,实现所谓"藏之名山,传之其人"。他被称为"东南大儒"、"国学宗师",又因多次鬻书救灾,被称为慈善家--这都是与"佳乐"的家训,以至"家集"的作用分不开的。
记得上世纪的八十年代,我父亲小山公生前曾经谈到:我们不妨续编"家集"。--因为我父亲和二叔仲易先生都拟编印诗集,我也写了一些诗词。但由于时代发展和社会变迁,文化形态也在不断更新,我没有应承这个建议,而是先后编辑出版了《小山诗词》、《钱仲易诗文集》和《埙箎集》(内含父亲的《小山诗词》和二叔的《尘痕韵语》)。我还在表兄谢伯子等委托下,在《玉岑遗稿》的基础上编辑了《谢玉岑诗词集》集。在本世纪初,我又为谢伯子画廊编印出版了《谢玉岑百年纪念集》(京华出版社出版)和《钱名山研究资料集》(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);我还协助舣舟诗社出版了一本《寄园诗词选》(中国文化出版社出版)。有不少人劝我应为自己编个集子了,我却觉得来日方长,不妨从缓;倘然要编,则拟分为四册,即《檻外诗词》、《匠斋文存》、《芸窗杂札》与《吟边絮语》,这倒也许带有些"家集"的影子了。